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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春饼

第一百六十四章:春饼

“当真想通了?”皇帝若有深意的看着他,目光中有似笑非笑的神色如薄利的刀刃一般刮过萧宏的脸上。

萧宏揣摩皇帝那一味大有深意的笑容,心中如有锋芒在反复刺触。然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后却只能卑微而怯懦的点头笑道:“是,臣想通了,臣能有这些年的富贵安荣,都是托赖皇兄的庇护。而今能有机会为皇兄效忠,是臣的福分,臣自会竭尽全力。”

竭尽全力?皇帝心中又是一阵嗤然,他自是知道,自己这个胞弟所谓的竭尽全力是能做到什么样的田地。但不耻之余,又因眼角带过他头上的一片斑白而生出些许怜悯的柔软。

事实确如他所言,萧宏这一生恣意风流,除却在诗书歌赋之上稍有所长之外,其余的才情便都用到了酒色之上。而他这些年的富贵安稳,也是自己赐予他的。在众兄弟之中,他是最为善于阿谀逢迎亦是最不吝对他感恩戴德的一个。不似其他兄弟那般,便是赐予了他们富贵权势,依然对他心怀芥蒂,甚至口蜜腹剑,恨不能倒戈相向。

但谁能想到,便是这样的一个手足兄弟,也能给自己的晚年带来重重的一击?

皇帝渐渐将目光从萧宏身上移开,却在转眼之间,见到近处的一棵梨树,同一枝丫上长出了两株花枝。一株花繁叶茂,另一株却奇异的凋零到了尽头,就连翠绿的叶片也尽数落入泥尘之中。

他当即心中一震,猜想到自己和萧宏,亦本是同根生,只是到了现下,到底哪个才是气数已尽?

见皇帝久久不语,萧宏心中不免忐忑,又想了想,描补道:“皇兄,臣自知从前多有任性无能不足之处,而今臣真是知错了,恳请皇兄再给臣一个机会,臣日后一定生性,不叫皇兄再为臣烦扰。”

皇帝听得他这句话,慢慢回过视线来,却嚼着笑道:“是么,那么朕是该为你这番话而感到欣慰么?便如从前二老在世时,总劝朕说,你日后总会懂事,总会知道为朕分忧,乃是兄弟手足的本分?”

萧宏终究心中有愧,突然红了面孔,衬着一头花白的头发,如戏台上花色上脸的老生一般,讷讷不再回答。

随后,皇帝的后宫娘娘们、公主与贵妇们也陆续到来。因为少了诸位王妃的缘故,后宫娘娘们也穿得素净沉稳许多。便是皇室女眷中最为惹眼的东宫一行,太子妃蔡氏与侧妃沈氏,也是一人穿绛紫色春衫,一人着浅水绿色宫装,二妃头上钗环不多,却是一前一后相携而来,中间还夹着一个满眼好奇的小世子萧欢。

见到萧欢,早先一步领着众妃到场的丁贵嫔不禁喜笑颜开,离着老远便连连招手笑道:“欢儿,到祖母跟前来。”

小世子与她倒也亲近,只是略略看了母亲一眼,得到蔡妃轻轻颔首许可之后,便挣开沈妃的手,一溜的跑向丁贵嫔所在的那棵樱花木下。

沈妃脸上笑容清淡,见萧欢走远之后,更是索性尽数收敛起来,看向蔡妃道:“娘娘真是宽厚又淡泊,臣妾曾听闻,皇上早有意赐世子郡王爵位,只是被贵嫔娘娘推脱了。而今皇上年事已高,似对此事已想不起来。难道娘娘心中便真无一丝对名利富贵权势的介怀?”

蔡妃听她话中微有讥诮之意,不过用心仍是为着东宫,便道:“介怀?——自是有的,凡人一生之中,怎可没有欲望没有索求?但对于东宫而言,世子是我所生,却并非重中之重。而殿下身系天下安危,他的安危,亦是你我所求所愿。陛下是否赐爵与欢儿,我并不如何在意。但只要殿下还是东宫,世子便有赐爵封王的一日。于你我而言,亦是如是。”

沈妃听得哑口无言,却又不禁愤懑道:“娘娘所言甚是,只是殿下如今心中哪里还有我们的位置?从前便听说湘东王府新来的女史为人厉害精明,手腕了得。却没想到,她志向高远,就连贵嫔娘娘都被她收拢了去。”

蔡妃便稍稍侧目,看了一眼面拢寒霜的沈妃。她猜想,沈妃应是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那日丁贵嫔召见自己和青鸾,并且还赏赐了蒸梨之事。其实又是何必?莫说日后彼此前途莫测,就连当下,青鸾与萧统之间也从未许过生死之约。而事情发生在显阳殿中,若非贵嫔首肯,谁能走漏一丝风声出来与她知道?

显见,丁贵嫔此举是不愿让青鸾置身事外,因而将水搅浑,她便不能袖手旁观。

归根到底,沈妃太过于在意萧统的喜欢,哪怕这种喜欢,她生平从未得到过,也不许别人得到。

少卿两人都款款行至丁贵嫔所在的案前,正逢日光大炽之时,丽阳从花枝中折洒进来,两人的衣衫上都投下了无数花影重叠交错。阮修容等人亦围坐在丁贵嫔周遭,见状不由打趣道:“瞧着到底是年轻的跟花一般的年纪,看太子妃和沈妃近前来,咱们都眼前一亮。好像明明是一样的花,却瞧着更明艳更娇俏了几分。可见美景美物,还是要靠着美人来映衬的。”

太子妃和沈妃便与丁贵嫔和众妃见了礼,彼时萧欢便腻在丁贵嫔怀中,祖孙二人你一言我一句,倒是相见甚欢。

不过稍微一番环视,便觉有几分寂寥之意。皇帝的所谓后宫,如今故的故,病的病,除却被拘禁在冷宫的吴庶人之外,眼下还聚在这里的,也不过是三四位罢了。而这位早已失宠的皇妃们,如今子女又不在身边,便是见到如蔡妃和沈妃这般官面文章上的晚辈,也显出了七八分少有的热情和关注,可见,人年纪大了,冷清久了,还是会喜欢偶尔热闹繁华一番的。

其实皇帝也有此心此意,因而丁贵嫔便早早命人布置好了春宴所设的四季宫。既然皇帝与丁贵嫔帝妃二人都一派随和,众宗亲便也不再顾忌,少时大致入席,也并非全然依照身份尊卑,只是彼此熟络便挨着一块坐了。

时值仲春之际,新茶已供,新酒已出,春饼新酿,罗衣单薄,采色如云。四季宫中高梁上悬下有桃红绯色与新绿三色锦帘绡幕,飘缀摇曳随风而舞动,便如外头花园中的花木都被入了画,又有一脉如水行走的灵动之春。

帘幕当中,彩妆高鬓的宫娥挽袖点茶试酒,拈花簪鬓顾影,低声笑语杂和风动宝铃,连绵不绝。

皇帝便笑对丁贵嫔道:“你瞧像不像一卷现成的画,真该将今日的情境,叫画师都画下来,留待日后观赏也好。。”

丁贵嫔正扶着萧欢伸了小手去取桌上的一块鲜花饼,闻言却面上一滞,少卿方应道:“臣妾早先没有准备,此时再召画师只怕已经来不及。”

皇帝似只是随口一提,也道:“朕突发此想罢了,也不必特地去召画师。”

又见萧欢手中拿着一块圆圆的胡饼,只是形状和大小跟平时的都有不同,便逗弄他:“欢儿在吃什么?可分一点给阿翁?”

萧欢平素与皇帝亦甚是亲近,加之这孩子是生来的讨喜又周全,因而闻言便掰下一大块鲜花饼来,递给皇帝,又奶声奶气叮嘱道:“阿翁,祖母说吃了这饼中的鲜花能口齿留香,并不会咳嗽生痰,您要多吃一点。”

原来萧欢生来体质并不算佳,幼时更时逢春秋变幻时便要咳嗽生痰而发烧病倒,因而在饮食之上蔡妃与宫人都十分的精细上心,平时并不让他吃诸如胡饼之类的干面食,唯恐上火生痰。这鲜花饼乃是丁贵嫔特特为自己孙儿所亲制,内里挑选的鲜花馅料也多有讲究,都以化痰润肺为主。只是里头添加了柚蜜的缘故,因而掰开之后便滴落下一片的花渍果蜜下来,正好又落在萧欢的衣襟上,见状,蔡妃忙起身道:“儿臣领欢儿下去更了衣再来。”

丁贵嫔点点头,又慈爱的看着蔡妃牵着萧欢离席,忽然听皇帝道:“怎么这里头的鲜花馅不是玫瑰?”

她方回过头,道:“欢儿体质偏热,玫瑰并不耐受,因而才改作了木槿花做馅。”

说完,又怕皇帝嫌木槿不算雅致,便端起桌上的小碟指着其中一块道:“或者皇上可以试试这块,用的蔷薇做馅,也有花香清雅……”

她话未说完,却见皇帝已经意兴阑珊的放下了手中被掰得有些变形的那块饼,道:“不用了,朕也不爱吃这个。”

众妃见状,皆是相顾惘然,只觉皇帝这一病之后,不但性情大有改变,就连饮食上头也与平时多有不同了。

而后便听角落里传来一个女子的轻声道:“儿臣倒记得,从前母后在世时,春饼中便多喜欢以波斯玫瑰入馅。只是此花在建康城养不好,只有外埠运来的,正逢花期的便为最美也是最为幽香艳雅。”

旁人听得此言倒也罢了,唯有皇帝和丁贵嫔帝妃两人最是心惊不过。皇帝慢慢的抬起头,在众妃身侧看见女儿萧玉嬛的身影,父女二人遥遥相望一眼,他便招手道:“楚楚,到朕跟前来。”

而丁贵嫔则是一脸煞白如雪,她眼睁睁看着萧玉嬛穿了一袭新制的天水绣纹的曳地百褶石榴裙从自己跟前缓缓行过。而她的鬓角,高山云水九环髻上,所簪的却分明是曾经属于郗后的那支罕世少见的千色琅嬛凤钗。

那支凤钗,便是曾经的东晋名门郗氏,留给族中女子的身份信物。而皇帝,终究在萧玉嬛出嫁之前,命人开了国库,将其原物奉还与郗后所生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