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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玉佩之祸

第一百八十三章:玉佩之祸

萧统略略环顾左右,便也没有坚辞,谢恩后登舆,与皇帝北面对座。舆外的内臣,手持宫灯,两列鱼贯随行,深宫中的点点灯火,如点点星辉,在夜色中无声无息的环绕追逐着紫薇正座,以及这侵入紫薇垣的前星。

狭小空间中皇帝衣上的药气再度逼迫侵袭,萧统正襟危坐,垂目摧眉,保持着不得不逾礼时能做出的最恭敬的姿态。皇帝审视着他,他的恭敬当中,紧张,防备,敷衍和心不在焉兼而存之,这过于熟悉的微妙气质勾引起了皇帝的不悦,突袭一般开口问道:“听说今日当面指责魏雅不该怂恿国师选定那块陵墓?你如今果然好本事,看来是对朕心存不满已久。”

然而太子看似在神游物外,却没有任何怔忡与迟疑,立即回答了皇帝的问话:“臣并没有说他什么,只说他不懂事,此等要紧事项不该介入,在场的几个人想必都是听到的。臣私忖陛下对母妃亦是一片深情,因此选陵之事本就该以陛下之意为准,臣并非对陛下心存不满,而是不愿见此佞臣献媚于国师,今儿影响陛下之决策。”

皇帝微微颔首道:“不错,朕亦听说国师在选定陵地之前有与魏雅等人相见,但此事最终决策者乃朕,你如此斥责他,又在众人面前,便是有意让朕得知。”

萧统听得此言并不反驳,眉目依旧低垂,道:“臣并无此心,只是以为魏雅脑子不大灵光或许是有的,但国师与陛下却决计不会。只是臣不明白,陛下既以皇后之礼安葬母妃,却不追封她以正名。如此这般,不但天下人猜不透,就连臣亦猜不透。”

皇帝哼道:“朕知道,你和你那两个兄弟,无非就是想说此事。”

萧统道:“臣并无怨怼之心,只是想要成全母妃最后的心愿。陛下此前总以为臣有异心,但是这数月来,陛下既养病不问朝政,但朝中的情势,群臣所向,陛下光明烛照,权臣究竟是臣还是另有其人?如今想来已有答案。”

皇帝却只看着他而拧紧眉宇道:“这个今时尚不好界定,朕只是不曾想到,你二十几载储君,人缘会差到这个份上。”

萧统道:“臣从未想过要在朝中拉拢过谁,亦不善于结党。”

皇帝闻言倒一笑道:“不过你也不必泄气,户部和礼部的人,从头到尾都是讲你好话的。”

萧统亦一笑道:“可惜他们只算账,修史,却过问不得其他事。”

皇帝不理会他的抱怨,转而问道:“你母妃祭礼百日过后,你便去虞山读书?”

萧统道:“是,臣心之所向,便是虞山。臣心之所愿,亦只是读书修卷而已。”

皇帝道:“你还是以读书人自诩,便该知道,何事该问,何事不该问。朕是你的君父,你若如此行径,将来记在青史之上,亦是一笔败笔。”

萧统颔首道:“是,臣时刻谨记自己是读书之人,故以君子之道以兹自省,以备警戒,是以铭心刻骨,不敢稍忘。”

皇帝闭目道:“记性太好,负担便太重,未必益事。上一次的事情,你真当朕不知道内情?”

萧统乍听皇帝提及前事,却不知道到底哪一桩,略一想,便道:“臣自问处事皆无愧于心,却不知道陛下所言何事。”

皇帝点点头,轻描淡写道:“他们告诉朕,说你与那章姓女史有私情,却又不娶之入东宫,又私下书信往来频繁。而章女史身世来历也颇为可疑,暗中与西南一带的势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此事,你该作何解释?”

萧统侧首皱皱眉,问道:“有情便一定要娶入东宫?”

皇帝反问道:“难道你要世人都将礼仪道德都丢至不顾?那情就变成了私情,三纲五常便要颠覆了大半。”

萧统道:“臣对她有情不假,但亦跟她商议过,我们仅此而已,不会再逾越半步。至于谁人举报她身世可疑?臣以为,不如公开亮明来,由徐府做个对质。”

皇帝道:“是仅止于此,还是别有隐情?你不要拿徐府来做文章,朕也知道,如今的徐府,掌事的都是小辈,她们不一定能如老夫人那样做事情滴水不漏,你也不要过于大意了。”

萧统已大致明了皇帝的意思,不怒而笑道:“陛下以为臣会在此上面藏有隐情?是不可告人的龌龊,还是意图不轨的阴谋呢?请陛下不妨直言。”

皇帝道:“你这是在指责朕,还是在怀疑朕,或者朕应该顺从他们的谏言,叫三司将人先扣押起来,再轮番审讯,以示公正?”

萧统心凉如冰,摇头道:“臣不敢,陛下如令三司介入此案,这是明白昭示天下,臣与她有谋逆之嫌疑,更是明白昭示天下,陛下相信臣有嫌疑。左右母妃丧仪已过,前线亦无可担心事,臣以为,陛下不如直接将臣入狱,再令三司审讯岂不是更方便许多。”

皇帝厌嫌皱眉道:“你放肆太过了,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和朕说话还是要有些分寸。”

见他垂首默然不语,接着道:“事情若闹大,此时难免会给一些人钻了空子。朕也想过,若不问你的意思,朕大可随便安个罪名,处决了她了事。但是在这之前,有件事情朕想问清楚。”

萧统道:“她只是一介女子,因为与臣相爱,所以招来了这样的祸事。因为这些人无法取下臣的性命,便要以她为筏,便千方百计编排她成为一个用心险恶之人。其实陛下也见过她数次,若她当真有异心,陛下如何会继续将她放在掌珠身边?”

皇帝道:“你说这话,似乎是以为但凡指向你的谏言,都是污蔑,然而你可否有想过,你已被立为储君二十几年,为何天下间关于你的种种流言还是纷乱不断?你被百姓和读书人赞誉为昭明太子,但对于臣工而言,你又是否是一位称职的储君?还有你和晋安王以及庐陵王――你们三人一母同胞,本该齐心协力,但如今,你们的关系,朕也有些琢磨不透。”

萧统抬头,夜色中眸光闪烁:“臣敢问,陛下这是认定了,臣并非治世之人?”

皇帝道:“朕在你周岁的时候便将你立为太子,这二十几年来,无一日不盼你能早日接过朕身上的重担。只是你又何尝懂得朕的良苦用心?是你愿意如是想,朕也没有办法。”

萧统遇上正色答道:“臣不知那谏言的人是怎么说的,但是于臣来说,此生最大的乐趣,不过是与三五知己谈诗论道,点茶煮酒。臣历来亲近文学侍臣,风雅儒士,不然,观书有感无人诉,作文有成无人评,何其寂寞?”

皇帝道:“你一向的待人处事便是如此,朕倒忘了你尚青春,也还会追逐风雅。不过翰林里尽有和你年龄相仿,文学造诣孤高之人,彼清贵地,又少是非,你为何独独喜欢只身去虞山读书编书?便如你喜欢那女史一般,她固然生的灵秀清丽。但京中贵家少女何其多也?你身为储君,该挑选的应是如沈妃这样的世家女子,未来充入后宫,亦可为国之安定略尽一分绵力。唯独是你,眼高于世,将这些大族都不曾放在眼底。所以你以为,你之所以总招非议弹劾,难道是朕授意人为之?”

萧统闻言在心内长叹一口气,他静静思索半晌,方答道:“原本人与人相交,多是些虚无缥缈的因缘。陛下定要问缘故,臣只能回答,大约与她格外投缘一点,亦格外互相体谅一些,如是而已,希望陛下不要以为臣这是敷衍之言。而陛下所言的,臣该择选大族之女入东宫,以期将来稳固朝纲,笼络人心――那臣便直言相告,臣已误了沈妃终身,不愿再贻害其他任何无辜之人。”

皇帝细细打量他良久,忽然笑道:“你说你与她格外投缘,投缘到你在她临行之前,竟然将昔年皇太后赐予你的玉佩亦赠与她作为留念?你又可知,她拿着你这块玉佩,转身便能以你的名义,暗中联络天下包藏反心之人,届时若她以你为名,扯起谋反之大旗,你亦还能在天下人面前坦承,这一切只是因为自己跟她太过投缘?”

此语如雷霆般隆隆碾过耳畔,萧统的面色在一瞬间煞白,呆坐了半晌,缓缓摇头问道:“什么玉佩?”

皇帝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脸,冷笑道:“记不得也不打紧,到时你亲自看了之后,再好好想想。”

萧统顺着皇帝的目光低头看下,惊觉自己的双手正在微微哆嗦,连忙抓住了膝头的衣袍,咬牙问道:“请问陛下,此话怎讲?”

皇帝道:“朕的亲卫查获过一封密信,信由湘东王府传给西南冼氏――当中便提及此玉佩。”

萧统并不信,只道:“信在何处?臣想看一看。”

皇帝道:“朕说过,你不必以为朕年纪大了便是真昏昧,事事都要把你一道扯下水,才能压制得住你这个太子。这天下还是朕一手打下来的江山呢,再则你那玉佩内府有登记,除你之外,还有晋安王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这个错不了吧?你若不服,自可现在便将玉佩拿出来,朕一看便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