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妹妹的爱永无止尽(2 / 2)
「粗犷……我们在废墟生活也才三天的时间耶。照你这么说的话,过一个月我们俩不就要变成野蛮人了吗?」
「变成野蛮人后我要爬到树上『呜喔喔喔?』地发出嘶吼啰?」
「还、还是不要啦……形象真的会彻底破灭的……」
将悟跟出版社的编辑约好今天要碰面。虽然约定的时间是傍晚,不过因为要搭电车前往市中心,所以必须提早出门。
「心乃枝要不要一起去?」
「我要留下来看家。」
「可是放你一个人在这种废墟,我会放心不下……」
「不用担心,我会去图书馆待着的。你要在入夜前回来喔。」
「好吧。那你不要乱跑喔。」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外头传来了车子的声音。
声音离别墅不远。车子在泥土上剎车的声音响起后,外头又安静了下来。
将悟紧张得背部寒毛直竖。他躲在门后停止呼救,竖长了耳朵。
外头「碰」地响起关上车门的声音。
「有谁……来了?」
将悟蹑手蹑脚地靠近到窗边,透过充当窗帘使用的布块细缝,小心翼翼地窥看外头。眼前可见一大片树叶掉光只剩枯枝的树林。在林子的另一头则是大海。
往旁边一瞧,有一条通往这幢别墅的泥土路。
有一辆车子停在正面的院子里。车身以黑白两色涂装,车顶装了 一具红色的灯……是警车。
只见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官下车站在车旁,抬头仰望着别墅。驾驶席则有另一名警官。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有谁来了?」
「是警察。恐怕是有人去报案我们在这里。」
将悟早有心理准备,持续在这种地方生活总有一天会被发现。不过这一天竟会这么快到来,倒是始料未及。
为了以备万一,行李总是维持在打包好的状态。因为是废墟,两人在室内也是随时穿鞋。
将悟火速把放在一旁的野营用具塞进波士顿包里然后挂在肩上。毛毯和床单之类的物品只能留在这里了。
「我们快逃,心乃枝。」
二人放轻动作爬下楼梯,迅速绕到厨房后门。
将悟轻轻推开门以免发出声音,窥探外面情况。屋子后面没有半个人。
正面玄关的方向传来了开门的声响。
「有人在吗!」
一个低沉的男子嗓音响起。是刚才的警官。可以听见踩踏地板移动的声音,看来他似乎进入了屋内。
将悟环视包围在别墅四周的森林。
「总之我们先逃进森林里再说吧。」
将悟谨慎地推开后门,离开屋子。
和心乃枝脱离别墅后,两人以弯腰压低身子的姿势奔跑,逃进了别墅后侧的森林里。踩踏杂草所发出的沙沙声响,听在两人耳里,感觉似乎比实际上还要清楚响亮。两人沿着山坡往上跑后,背靠着树干调整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
「呼、呼……心乃枝,你还可以吗?」
「嗯、嗯。还好……」
将悟从树后悄悄地偷看下方的别墅。
有一个警察从别墅窗户探出头东张西望,另一个则在四周的庭院巡视。
「里面有人吗!」
屋外的警察大喊道。
「屋内有被入侵的迹象。可是一个人也没有!」
在二楼搜索的警察把头缩回窗户,隔了 一会儿来到屋外后,先在屋旁巡视一圈,最后和另一名警察一起搭进了警车。
接着只听见引擎发动的声音响彻四周,警车沿着原路折返。
将悟松了一口气,身体瘫靠在树干上。
「看来别墅我们是回不去了……」
将悟和心乃枝手拉着手,沿着地上满是落叶的山坡前进。
不久柏油路出现在眼前,两人离开了森林。
将悟战战兢兢地左右张望,深怕刚才的警车会在附近出没。有一辆巴士从坡道下面开了上来,应该是准备前往位在山腰的旅馆吧。司机不经意地看了将悟和心乃枝一眼。将悟低头藏住自己的面孔,拉着心乃枝往下坡前进。
沿路周遭开始出现民房和设施,市街离眼前愈来愈近。
爬完又长又蜿蜒的的坡道回到平地后,一条宽广的国道横亘在两人的眼前。车流量固然不大,不过三不五时会有高速行驶的车辆疾驰而过。
因为这里是人烟稀少的乡下地方,所以没什么人影。路上只看到两个农家大婶悠悠哉哉地边走边聊。
两人从此处继续走了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后,终于抵达了车站前。站前的马路旁有小型的超市和便利商店。有一些看似出门采购的民众在路上走动着。
「来到这里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看不出有被警察跟踪的迹象。而且有了街上的行人当掩护,就不怕会被轻易认出是别墅的入侵者了。
「往后我们该怎么办?」
「只能在市中心寻找便宜的旅馆了。跟编辑见面后我会顺便请他给点建议的。」
转头往车站一瞧,开往市中心方向的电车刚好进站。
「我们就搭那班车吧。」
将悟和心乃枝朝小小的车站走去。
通过车站入口后,右侧是候车室,左侧则是售票机。
将悟不经意地看了候车室一眼,赫然发现有一名女性坐在候车室的长椅上。
对方也抬起头,似乎是注意到了将悟在场的样子。
两人四目相对。候车室的女性是——将悟的母亲?帝野鹿野子。
「妈……?」
停下脚步的将悟一如撞见了亡灵般愕然地往后倒退。
——为什么妈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她这么快就查出我们的藏身之处了……?
说不定她就是那个报警的人。
「将悟……」
鹿野子一边呢喃着他的名字,一边站了起来。
将悟不假思索,立刻抓起心乃枝的手往反方向跑。
「走这边!」
将悟拖着心乃枝冲出车站。虽然他不晓得到底该逃往哪里去才安全,可是只能先溜之大吉躲起来再说。
他一路朝着横亘在眼前的马路冲去。
就在将悟准备一脚踏上马路的时候,有人反过来拉了他的手一把。
将悟瞬间停下脚步,转头一看。只见心乃枝停在原地抓着他的手不放。
「心乃枝……?别管那么多了,我们快过马路吧!」
将悟往前用力一拉急着想横越马路。
「呀!」
心乃枝因力道过猛把手放开,将悟身子忽然一轻,脚步跌了个踉跄。
转头-瞧,只见心乃枝杵在原地动也不动地凝视着自己。
「将悟同学!快回去吧!」
她开口大叫道。
「将悟同学,你不可以舍弃未来!你必须走回正途……回到真正适合你的道路上!」
将悟在这瞬间恍然大悟。
把藏身之处泄漏给鹿野子知道的不是其他人,正是心乃枝。
她试图把即将误入歧途的他带回正确的场所。
或许早在两人逃家的当初,她就做了这样的打算。
说不定心乃枝很久以前就有要退出的决心。
那是心乃枝的温柔。深刻到令将悟的内心感到极端痛楚。
可是……
——心乃枝,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
将悟的想法没能化成言语。
他就像要逃离一切般,摇摇晃晃地往后倒退。
将悟一路倒退到马路中央。
一个彷佛要贯穿耳膜般的尖锐声音响起。转头一看,有辆过弯的自小客车倾斜着车身朝着将悟直冲而来。
心乃枝开口不知大声嚷嚷了些什么。
面对直冲而来的巨大铁块,将悟完全无法动弹。
不对,是没有回避的意思。
他想起了当年的往事。
小时候的那一天。和爸爸还有心乃枝三人去游乐园后回家的路上,原先欢乐的一天逆转成了悲剧的那一瞬间。
——那个时候我不该活下来的……
将悟如此心想。
——那时我如果……
他一边回想那段怀念的时光,一边闭上眼睛。
现在还不迟。此时此刻,就是让我重演那场事故的机会。
——死在爸爸眼前的话……那就好了……
有什么东西猛烈地冲撞了将悟。
因外力而倾斜的身体被撞飞,下一秒,头部重重地摔在坚硬的柏油路上。
世界顿时化成了 一片漆黑。
§
警笛声呜呜作响。
被安置在上下振动的台架上,全身不断频频晃动。体内灼热不已,有一阵一阵发麻的感觉。黏稠的液体沾附在额头上,温温热热的。
——我还……活着吗……?
恢复朦胧意识的将悟睁开了眼皮。
这是一处狭小杂乱的房间。架子上摆满了各式仪器和屏幕,上头连接着好几条管子。窗外的景色高速地飞逝。
——啊啊,原来我在救护车里面。
将悟态度异常冷静地做出了判断。
有个身穿白衣的陌生男子。他一脸严肃地低头看着将悟,拿着一块巨大的纱布按压在他的额头上。
将悟试着想挪动身子,却一动也不动。是因为被按压住的关系吗?
两只脚也同样全然不听使唤,就连想转个头也没办法。盖着毯子的身体从头到脚都呈现麻痹状态无法动弹。
不过意识却冷静到连自己也感到不寒而栗的程度。一如事不关己般,平静地接受体内的麻痹和额头上温热的感觉。躺在一边发出警笛声一边高速行驶的救护车内,将悟的身体彷佛处在静止的时光中似的。
灵魂从僵直的肉体切割出来了。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不是属于自己的。那感觉就像灵魂出窍一样让人感觉头皮发麻。精神被关在一副无形的牢笼里,令人感到窒息。
——我会就这么死掉吗……
将悟怀着窒息的感觉心想。再过不久,离开肉体的灵魂就将消失在距离这世界非常遥远的彼方。他的身体将变成一具再也无法睁开眼睛的尸体。陷入永眠之后,他——名为帝野将悟的人类就此离开人世。
「将悟……将悟……」
耳边忽然响起拚命呼喊的声音。听起来是个成熟男性。
那声音非常令人怀念。就在将忸沉醉于那倘嗓音时,身体自己朝声音的方向转了过去。呼唤将悟的男性就出现在急救人员的对面。
——爸……
将悟在心里回话。不过和灵魂分割的肉体是不能发出声音的。
早已撒手人寰的父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爸是来接我的吗……
熊五郎用双手包住将悟的手,贴靠在自己的额头上祈祷着。
「将悟……振作……你一定要活下去……」
——已经太迟了,爸。我也要跟着你过去了。希望你可以用笑容欢迎我。
熊五郎果然听不见将悟的回答。将悟不免感到有些落寞。
爸爸似乎变年轻了。看起来比去世的时候还要年轻了十岁。人在死后的世界似乎会维持年轻的模样。
「将悟你会痛吗?忍耐一下。医生马上就会来帮你看诊疗伤。很快就不痛了。」
熊五郎一如在为将悟打气似地说道,轻抚他的脸颊。
将悟心想:拜托别来这套了。我已经是高中生了,别用对小孩子那套对我。
「我儿子……我儿子他不会有事吧?」
熊五郎抬起头,用像在吶喊的音量询问急救人员。
——你问了也是白问。死人是不可能跟活人对话的。
或许熊五郎是看自己的儿子身受重伤,慌张到甚至忘记自己已死的事实。这样的父亲令将悟感到有些好笑。
急救人员扬起视线投向熊五郎。
「我们一定会尽力救助您儿子的。J 太不可思议了。为什么活人会跟死人对话呢?
还是说,急救人员是在跟某个位在将悟视线死角的人物说话吗?
「如果需要输血的话,请使用我的血液!我的血型跟儿子一样!」
熊五郎心急如焚地主张道。
不会有错。急救人员的回话对象是熊五郎。只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般而言,会避免亲子间相互输血。」
「为什么?我想救将悟一命!」
「您的心情我明白,可是近亲输血的话,由于彼此的淋巴球细胞太过相似,会有很高的风险导致并发症。」
「原来如此,是基于医疗上的原因吗?」
熊五郎点头表示理解。
然后,父亲紧握着儿子的手开口说道:
「若是这样的话……我可以输血给他。」
将悟突然惊醒。
白色的天花板映入了眼帘。
四周静悄悄的。身上盖了条被子。原来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身处的房间十分安静。房里的气温十分暖和。在暖气微风的吹拂下,将悟的浏海轻轻地摇曳摆动着。
试着挪动手掌后,床单的触感传了过来。全身都能感受到实实在在的感觉。
「梦……?」
将悟缓缓地坐直了上半身。
他摸摸自己的额头,并不觉得特别疼痛,应该是没受到什么严重的外伤。
心乃枝就坐在病床旁边的圆椅上。她发现将悟醒来后,眼眶立刻浮现泪水。
「将悟同学……!太好了……你终于醒来了 !」
心乃枝露出大为感动的表情,给了将悟热情的拥抱。
「喂、喂,心乃枝……」
「啊,对不起……明明才被叮咛过要让你安静休息的……」
心乃枝沮丧地垂低头,重新坐回椅子上。
「身体会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倒水给你喝?」
「不用了啦。身体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被车撞了吗?」
将悟打量了自己的身体。
明明出了车祸,却几乎毫发无伤。
「你没被车子撞上。可是将悟同学当时摔倒撞到了头……」
心乃枝为将悟详细说明了事故的状况。
就在将悟愣在马路中间动弹不得、差点被车子撞上的时候,心乃枝突然冲出来把他推开。尽管逃过了车祸,可是将悟在摔倒之际头部跟地面发生碰撞,当场失去了意识。
「是鹿野子伯母马上叫救护车把你送到这间医院来的。」
「是吗?所以我才会做了那个梦啊。」
「什么梦?」
「就是搭乘救护车的梦。爸爸也在车上,还拚命跟我打气,要我活下去。我还以为是碰到爸爸的灵魂呢。」
「搞不好真的是熊五郎伯父的祈祷救了你一命喔。」
此时病房的房门打了开来,身穿白衣的医生和鹿野子一同进入房内。
「将悟,你醒了吗?」
母亲虽看似冷静,不过眼阵就像在为儿子的平安无事感到喜悦般摇曳闪烁着。
之后,将悟在鹿野子和心乃枝的陪伴下,搭出租车前往了邻近城市的大学医院,准备做脑部检查。
鹿野子之所以会报警,是因为担心将悟和心乃枝会想不开殉情。她在上午的时候已去向拥有别墅产权的当地不动产业者赔罪的样子。
送将悟去医院检查后,鹿野子前往了警察署处理车祸的事宜。所幸将悟并未和车子发生直接的擦撞,因此得以化解纷争。
将悟利用医院的公共电话连络预定面谈的编辑,简单地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顺带提出变更书本内容的计划之后,果不其然编辑显得相当失望。对方只表示改天再连络后便挂断了电话,但将悟有预感出书的计划很可能就此石沉大海了。
……不过这样的结果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经过医院的精密检查,将悟的身体并未发现异常之处。不仅没什么明显外伤,内伤的部分也没严重到需要特别担心的程度。之所以会陷入昏迷,有可能是长期累积了疲劳的缘故。
「心乃枝,谢谢你保护我。」
傍晚,得知了检查结果的将悟再次向心乃枝道谢。
「没有啦……而且我没能像将悟同学那么机伶,还是让你受了点伤。」
「可是我妈也跟我说了。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早就被车撞了。她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将悟也抱有同感。心乃枝是他的救命恩人。
「……你报了当年的救命之恩呢。」
「不过也拖延了很久。」
心乃枝露出看似难为情、又彷佛夙愿以偿般的表情。
今后她不会再为欠将悟人情而感到愧疚了。
因为两人都是彼此的救命恩人。
之后,两人前往了医院的候诊室准备跟鹿野子会合。
两人在沙发上比邻而坐,等候鹿野子的归来。心乃枝拿起院方提供的流行杂志翻阅。
将悟趁着等待的空档,开始思考刚才所梦到的内容。
「将悟同学怎么了?闷闷的都不说话。」
心乃枝查觉异状抬头问道。
「我在想昏迷时所做的梦。以梦来说,那个内容也太不可思议了。」
「梦本来就很不可思议了吧。」
「梦里的急救人员说过『亲子之间不能输血』这种话。说什么淋巴球怎样的……可是我明明就不懂那方面的知识,怎么会做那种梦……」
梦中的熊五郎表明希望输血给将悟。
——当年我出车祸的时候,是爸爸输血给我的吗?
将悟忽然心怀疑问。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女性护理人员从柜台呼唤将悟。
「帝野先生,你母亲打电话给你喔。」
将悟走到柜台旁接过电话。鹿野子打来通知说她正准备前往医院。
将悟表示他会在医院等待之后,接着询问了问题。
「妈,我有个奇怪的问题……我十年前出车祸的时候有接受输血吗?」
『没有,因为很快就顺利止血了,所以没有输血的必要。』
挂断电话后,将悟向柜台的护理人员询问在梦中所听到的知识。
护理人员回答,目前确实是避免近亲输血的行为。将悟谈起在梦里得知的淋巴球相关知识后,护理人员还为他的博学多闻感到佩服。
回到座位上的将悟继续思考。
那个梦真的只是单纯的梦吗?
说不定是尘封在脑海深处的十年前记忆复苏了。十年前熊五郎和急救人员在救护车上的对 话,将悟都听到了。
不过年幼无知的将悟即便听到那些充满艰涩字眼的对话,恐怕也是一头雾水。
但如今的他已经可以理解那段对话的内容了。
有血缘关系的亲子无法互相输血。
不过爸爸在梦中如此说道:
「我可以输血给他……」
如果当年确有其事的话……
在心中设立了这个假设的同时,将悟忽有豁然开朗般的感觉。某个道理似乎说得通了。
母亲为什么会对同父异母的妹妹避之唯恐不及,又为什么会频频使出单方面逼迫将悟留学之类的残酷手段。
「将悟同学?你的表情有点可怕的耶。」
心乃枝窥看将悟的脸说道。
看来自己似乎在无意间板起了凝重面孔的样子。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将悟喃喃嘟囔道。从口中发出的声音空虚到连他本人也觉得不可置信。
有种浑身乏力般的感觉。
此时医院的玻璃门打开,鹿野子走了进来。将悟被心乃枝拉着离开沙发,前去迎接母亲。他露出对事实真相浑然不觉的表情,态度就跟平时一样没什么变化。
「检查的结果如何?」
「很好,没有异常。」
「是吗?那就太好了。你要郑重地跟心乃枝小姐道谢喔。而且你也要好好自我反省,别再犯下同样的荒唐行为……」
一如要打断母亲那没完没了的说教般,将悟开口说话。
「妈——请你告诉我真相吧。」
「……什么真相?」
「我真正的父母……到底是谁?」
闻言,鹿野子瞬间面无血色。
一旁的心乃枝则带着沉痛的表情垂低了头。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是我的孩子啊!」
鹿野子忍不住大喊出声,她的音量吸引了护理人员的目光。
发现自己太过激动,鹿野子连忙干咳几声,压低音量。
「为什么你会突然问起这种问题?」
「我终于搞懂妈为什么坚持不肯承认妹妹的存在了——因为你心怀恐惧。你害怕被我知 道……其实我不是爸爸……不是帝野熊五郎的亲生儿子。如果兄妹相遇跑去做DNA鉴定的话会怎样?到时就会查出两人其实没有血缘关系。这种情况只有两个答案。一是妹妹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另一个则是……」
鹿野子哑然失色,嘴唇频频颤抖。
在将悟的眼中,母亲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个怀抱着巨大秘密的遥远存在。
§
就这样,将悟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心乃枝也回到有父母陪伴的老家。两人短暂的逃家之旅就此宣告落幕。
隔天礼拜日的下午,将悟来到了帝野集团的总公司大楼前。
他举目仰望那栋盖在公园内部,玻璃外墙在冬阳的照耀下美丽地绽放着反光的大楼。
在医院的时候,将悟要求鹿野子说出真相。
鹿野子发抖了好一会儿,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
「……好吧。既然你那么坚持的话,我就全都告诉你吧。」
她知道将悟已经碰触到了真相,而且也认清了纸再也包不住火的事实吧。
现在将悟就是要去听母亲说明。
他看了站在一旁的心乃枝。
鹿野子也邀请了心乃枝出席。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是熊五郎的女儿,将悟的身世之谜跟她并非绝无关系。
「心乃枝,你回家后有挨父母的骂吗? 」
「被骂得可惨了……不过爹地对我还好,他比较气你呢。」
「气、气我?也是啦。毕竟我用那么不客气的语气跟他顶撞。得找个机会道歉了……」
「下次跟爹地见面的时候,将悟同学要把皮绷紧点了。」
心乃枝有些开心似地笑了。
然后她仰望大楼,表情流露出不安。
「……将悟同学,你不害怕吗?」
「嗯。我要让所有的真相水落石出——不面对现实是不行的。」
鹿野子目前人在社长室。虽然今天是礼拜日,仍有工作要处理的样子。
「差不多到约定的时间了。」
将悟举步前进。心乃枝也跟他并肩朝大楼走去。
「……希望我们可以成为一家人哪。」
「不用担心啦。我们一定会一辈子永不分离的。」
将悟希望自己也能跟心乃枝一样坚强。也希望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纵使真相再怎么残酷,也能坚定地相信家人的羁绊。
然而他对现在的自己是否拥有这样的坚强感到存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重新拾回对父母的信赖。
我们兄妹是为了什么理由诞生到这个世上的?
答案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
那个答案究竟是充满希望亦或绝望,将悟也没有把握。
两人搭乘大楼的电梯前往社长室所在的楼层。
在搭乘电梯的时候,心乃枝一直牢牢地牵着将悟的手。一如深怕孩子会走失的母亲,紧紧地牵着。
走进社长室,冬天的阳光从向阳房间的玻璃墙洒入室内,感觉十分暖和。母亲坐在办公桌前阅读经济杂志。本来假日也会忙着工作的她,似乎是因为约好跟将悟等人碰面的关系,因此放下了工作的样子。
「熊五郎他啊,一直很期待将悟未来能在这间社长室坐镇指挥帝野集团呢。」
见将悟和心乃枝进房后,鹿野子放下杂志站了起来。
「当然,体系发展得如此庞大的企业已经不再是专属帝野家的了。所以他总是非常担心其他人会不认同你是适合当社长的人选。常常说一定要严格教育你喔。」
鹿野子站到两人的面前,露出怀念的微笑。
不过将悟现在并没有听母亲叙旧的心情。
「妈。可以请你告诉我,我真正的父母是谁吗?」
他单刀直入地询问。
「将悟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是我怀胎十月忍痛生下来的孩子。」
母亲回答道。
接着她一如在做心理准备般闭上眼睛。
半晌,她睁开眼,直视儿子的双眼。
并说出了在产下将悟后的这十七年间,从来没对他说过的真相——
「同时也是和帝野熊五郎……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将悟原先保持十分冷静的心情。
他早就做好了觉悟。真相也确实在他的预料之中。
可是在亲耳听到事实的瞬间,脚就像沙子一样溃散了。
「将悟同学!」
见将悟双腿发软差点跌倒,心乃枝及时扶稳他的肩膀。
「我……我没事……」
将悟扶着心乃枝的肩膀站稳脚步。
即便做再多的心理准备,充其量也不过是想象。可是一旦成了话语脱口而出,瞬间就变成千真万确的现实。无论再怎么用理性劝自己冷静,还是抵抗不了力量从身体流失掉的感觉。
母亲有些悲伤似地看着备受打击的将悟。
等到他恢复冷静之后,鹿野子接着说道:
「一如将悟你所知道的,我和熊五郎的婚姻,目的是为了让帝野商事合并以存续发展。虽然当时我心中另有爱慕的对象,不过因为只是单相思,我也只能断然放弃自己的感情。」
那表情彷佛是在说一切就从这里开始般。
说不定就是这样没错。若非有那场悲剧般的婚姻,这对没有爱情的夫妻不会在一起,也不会促成国际企业帝野集团的成形,将悟更不会诞生到这个世上。
「我的新婚生活虽然在物质上过得很富裕,精神上却是十分的空虚。熊五郎对我很温柔,但那都不是爱情的付出,而是同情的关怀,填补不了我心中的空虚。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扮演着恩爱夫妻的角色。娘家的爸妈和虎之助老爷也都希望我们能建立幸福家庭,期盼能早日见到宝贝孙子。
我个人也一样很想要个孩子。因为我以为有了孩子的话,或许会我们的关系会产生什么变化。所以我把养儿育女当成我人生的目标,期待和熊五郎透过育儿的过程,培养出夫妻之间的羁绊。我把希望寄托在我们夫妻之间的小孩,期待他能为我们两人带来改变。然而……无论过再久,我的肚子依然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为什么?那个……你们不是有维持一般夫妻的关系吗?」
「是没错。没有人比当时的我更想知道为什么。」
鹿野子如此说道后,露出像是遭上天捉弄般不满的表情。
「我不懂自己为何无法受孕,于是便在熊五郎的陪同下前往医院的不孕症门诊。两人同时做了检查。出炉的结果……对我们夫妻来说形同绝望——医生诊断熊五郎有严重的男性不孕症,怀孕的机率微乎其微。」
意外的事实令将悟顿时哑口无言。
「那、那个意思是……爸爸他没办法生孩子……?」
「这样的检查结果我们也不敢告诉家人。帝野商事的未来之星是不孕的体质,这种话就算撕破嘴巴也说不出口吧?」
「可……可是体质的问题也是无可奈何的啊。跟工作能力无关吧?」
「这我当然明白。就算明白那种无谓的自尊心是多么愚蠢没有意义,当时的我和熊五郎依然没有勇气跟其他人承认。更遑论是面对把儿女当作公司棋子利用的家人了……」
鹿野子在这瞬间说出了对父母的真心话。
「主治医生说怀孕的可能性不等于零,因此鼓励我们接受治疗不要放弃。于是我们开始专心接受不孕症的治疗。熊五郎服用医生推荐的中药,我们把希望寄托在人工受精上。」
接着鹿野子简单说明了何谓人工受精。
所谓的『人工受精』,就是利用类似无针的针筒把丈夫的精子注入到妻子体内等候受孕,算是一种相对比较简单的方式。扣除人工采集注入这道手续,跟自然受孕几乎没什么差别。
如果使用『人工受精』还是无法受孕,还有『体外受精』这个不孕症治疗法可行。这方法是采集夫妻的精子和卵子使其体外受精,然后再注入到母亲的子宫。
另外还有透过显微镜,使用极细的玻璃针直接把精子注入卵子里面使其受精的『显微受 精』法。因为是极精密的怀孕方式,所以就算是严重的不孕症也有相当的机率可以怀孕,只不过在将悟出生的那个年代,这样的治疗方式尚未普及化。
「在医疗发达的现代,或许还有许多方法可尝试也说不定。但是当年的我们并没有太多的选择。结果,即便做了长期治疗我们还是未能怀孕,精疲力尽的我们日子充满了绝望。」
将悟不禁开始想象如果父母不是身在这样的立场,或是生在另一个时代的话会是怎样的结果。
如果他们不是被强迫缔结策略婚姻的一般家庭,或许就能信赖自己的家人、跟他们商量了。如果他们活在现代的话,或许就能透过普及的网络跟同病相怜的夫妻交流了。
可是当时的父母是孤独无依的。
「就在这种时候,我看到了杂志上的某篇报导。内容是利用第三者捐赠的精子进行人工受精。」
「第三者指的是爸爸以外的其他男性?」
「没错。这个人工受精方法,就是利用其他男性的精子代替不孕的丈夫。」
鹿野子点头回答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的将悟。
「透过道种力式诞生的小孩,法律上依然算是夫妻的亲生儿女。当我得知这个事实后。激动得甚至把它当作了福音。我立刻找医生商量这个做法,可是医生却不肯点头答应。他说那不是能随便采用的方法。可是当时的我无法放下自己的坚持。因为能怀上孩子的希望、夫妻成为真正的一家人的可能性就摆在眼前了——我恨医生不理解我的痛苦。于是我私底下悄悄地跟熊五郎提议了这件事。」
如此说道的母亲,表情就彷佛被什么给附身了一样,令将悟感到不寒而栗。尽管那已经是过去发生的事了。将悟现在终于可以体会先前在别墅时,得知自己想出书揭露熊五郎真面目的心乃枝是何种感受了。
此外,利用非配偶的第三者提供的精子进行人工受精,尽管不是很普遍的方法,不过仍旧是通过法律认证的不孕症治疗法之一。透过这方式生下来的孩子,在名义上仍是夫妇的亲生小孩。算是一种行之有年,从六十年前便存在于日本的治疗法。
然而肚子里的孩子不属于丈夫而是其他男人,这个违反常伦的事实,无论在社会上或道德上都受到诸多质疑。也因此,日本医院也对这个治疗法设下了严格的条件,诸如前提是其他治疗法无法保障不孕症患者能百分之百成功受孕,亦或受孕人无法自由选择精子的捐赠者等等。
「熊五郎听到我的提案后虽然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不过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或许是对自己的不孕症感到内疚吧,精子的捐赠者也是熊五郎代为寻找的。最后他找来了他的远房亲戚,年龄虽然比我们大了一些,不过就照片看来,无论体格或气质都跟熊五郎十分相像。性格也很老实,感觉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将悟紧张地咽了口唾液。
那个男人就是自己真正的父亲。
不过意外的是,将悟一点感慨的情绪也没有。只觉得自己的生父似乎只被当作是人工的道具。
实在无法从母亲的谈话里感受到父亲的真实感。
「妈,你有跟对方当面见过吗?」
「没有。寻找捐赠者的工作我完全托付给熊五郎,而且一旦跟捐赠者本人见面的话,我害怕我会失去自信,对于谁才是这孩子的生父感到迷惘。」
根据鹿野子的说明,该名男性虽然已婚,却抱持不生小孩的主义。不过在听闻了熊五郎的请求后,表示愿意帮忙且爽快答应捐赠的他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帝野夫妇必须将该名子女视如己出地妥善养育长大。
「于是,我们偷偷跑到国外的医院进行了人工受精。过没多久,成功受孕的我隐瞒做了人工受精的事实,回到过去所看诊的医院。我和熊五郎两人都假装是奇迹地成功自然受孕的模样,医生也为我们感到高兴。之后我顺利产下了那名婴儿,我们夫妻一同为那婴儿取了名字。」
「将悟……吗……」
「没错。将悟,那个婴儿就是你——对我来说,将悟真的是我们夫妇的希望。熊五郎也非常疼爱将悟。我们俩见你一天天成长茁壮无不感到喜悦,纵使养儿育女再怎么辛苦,跟过去的日子相比,我们每天都充满了活力。
你的出生也令我对支持这项决定的丈夫产生信赖感,感受到夫妻之间的爱,甚至还让我建立起将来要全面辅助他的事业的目标。我很欣慰将悟能够诞生到这个世上,这样的心情至今仍未有丝毫的改变。」
鹿野子阖上眼睛,露出了宛如重回少女时代般心怀梦想的笑容。
但她旋即收起了那个笑容。
「然而,熊五郎的心情我却没能完全理解。一年多后,我发现他在外面跟其他女性有了地下情。或许是在我进行了人工受精后,他的感情便有了残缺吧。我没有立场能跟熊五郎说什么,只能选择视而不见。过了几年后,我收到了一封信。那封密函表示熊五郎另有私生女。」这时,站在将悟身旁的心乃枝如坐针毡似地垂低了头。寄出这封密函的人,正是她的养父鹤真诚二。
「收到这封密函后,直觉告诉我上面写的都是事实。我不敢置信,为什么尝试了各种努力都无法跟我生儿育女的熊五郎会有女儿……不过,后来我想起那个拒绝使用第三者捐赠的精子为我做人工受精的医生所说的话。熊五郎使女性受孕的机率虽然极低,但并不等于零。
我十分错愕。当下的心情,就好比被他怪罪说『我们之所以会没有小孩都是你的错』一样。而且有一股罪恶感在折磨着我,为什么当初不再多尝试一下,说不定就不必隐瞒将悟身世的秘密了。但我最害怕的……还是将悟你长大有一天碰上那个女孩,进而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
「后来我弄坏了身子,卧病在床。就在这时候,熊五郎说了:『我们俩的孩子就只有将悟一个』。我们默默不语地彼此约定,一定要把将悟当作自己的亲生小孩扶养长大,绝不让你发现自己身世的秘密。」
母亲直视将悟的脸孔。
「而我也做出了决定,我这辈子的家人就只有熊五郎跟你一家三口。我不再为自己选择的道路后悔。如果我当初做的是其他选择的话,出生的就不会是将悟了。就是因为我选了这条路,今天你才会诞生到这个世上……」
结束了长篇大论的鹿野子,一如虚脱似地垂低了头。
听完来龙去脉后,将悟依然无话可说。
「心乃枝小姐。很抱歉对你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
鹿野子深深地一鞠躬。
轻轻地摇头说了声「不……」,已是心乃枝穷尽所能做出的反应了。
回到了办公桌前的鹿野子打开抽屉,从中拿出了 一封信。接着她走到将悟面前亲手递给他。信封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将悟收』以及『帝野熊五郎』的签名。
「这信是熊五郎在病榻上写的。他虽然把这封信交由我保管……不过我本来足不想交给你的。」
将悟以紧张匆忙的动作取出了里面的信纸。
熊五郎以亲笔书信的方式交代了将悟的身世。
关于将悟的生父,熊五郎在信中交代得比鹿野子的口述还要详细一些。该名男子终其一生都没有其他子嗣,而且早已去世了。
信中完全没有提到心乃枝的事。或许是因为关于心乃枝的真相已另行托付给鹤真诚二,所以才没特别着墨吧。
熊五郎表示将悟是他打从心底深爱的家人,并且希望把帝野集团的未来交付给信赖的儿子。在文章的最后,熊五郎写下了这句话做结:
『帝野将悟是帝野熊五郎的亲生儿子。』
§
鹿野子又回到了帝野集团社长的工作岗位上。
吐露了秘密的她看起来身心倶疲。令人担心她今天整天可能都无法打起精神工作离开帝野集团的总公司大楼后,将悟和心乃枝来到包围大楼的公园,找了张长椅坐下。
「熊五郎伯父是真心当自己是将悟同学的父亲呢。」
心乃枝露出温馨的笑容,眺望着在公园里嬉戏的亲子。
「爸爸他渴望成为心乃枝的父亲,同时也努力想扮演好我的父亲的角色。到头来,他到底是谁的爸爸呢……」
「熊五郎伯父一直都很关心将悟同学喔。」
「吶,心乃枝……」
将悟看了心乃枝的侧脸,她也转过头来和他四目相对。
将悟盯着她的脸好一会儿后,开口问道:
「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爸爸的亲生小孩的呢?」
「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你就是因为早就知道这件事,所以当DNA鉴定书和我爸的亲笔书信这些铁证出现时,才打算从我眼前一走了之对吧?」
心乃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抬头看了宽广的天空。
「这个嘛……我想应该是……很久以前就发现了吧……」
「很久……以前……?」
「对。在十年前车祸的那一天。」
「你在那时候就发现了……?」
「将悟同学,你说你梦到自己出车祸被救护车载走对吧?而且熊五郎怕父还陪在你的身旁 ——其实,那时我也在救护车上。」
「啊……」
将悟不禁发出声来。
那一天,将悟是和熊五郎还有心乃枝三人一起去玩的,自然不可能把年幼的心乃枝丢在原地。当时心乃枝应该是窝在车上角落,所以将悟才没有察觉吧。
「年纪还小的我也听到了熊五郎伯父所说的话。我想……当时我那懵懂的童心就有了『将悟不是熊五郎伯父的亲生儿子』的预感。一定是这样的。」
「……一定是这样?」
「那时我只是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而已,所以马上就忘记了。因为我也跟将悟同学一样,听不懂熊五郎伯父的话所隐含的意味。这个记忆后来也被埋没在心底,我再也没想过将悟同学的父亲到底是谁这种问题,单纯地相信你是熊五郎伯父的儿子。然而……」
「突然被勾起了记忆吗?」
「鹿野子为什么不肯承认将悟同学有妹妹,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爹地那天拿出我是熊五郎伯父女儿的证据时,当年的那个场面才又突然在我心头浮现,脉络在这瞬间全都贯通了。隐瞒我亲生父亲是谁的理由,我终于可以确定了。」
然后心乃枝貌似伤心垂下了眼帘。
「因为一旦证实我是妹妹,迟早有一天,我就会成为揭露你不是熊五郎伯父亲生儿子的关键。」
「所以你才打算离开我的身边吗……」
「嗯……我希望将悟同学能永远是熊五郎伯父的儿子,希望你能对家人有信心。可是却没料到将悟同学你会做出诱拐我的事情来。」
「因、因为那个时候真的是被逼到狗急跳墙了……现在回想起来,我也真的太莽撞了呢。」
「在别墅的时候,看到将悟同学那完全对熊五郎伯父失去信任感的模样,我认为再这样下去你一定会崩溃的。所以当晚我打电话给鹿野子伯母,告诉她我们的藏身之处。我也向她苦苦哀求,如果伯母真的对将悟同学隐瞒了什么,一定要把真相告诉你。因为这样下去,将悟迟早会受到无法弥补的严重伤害……」
隔天,鹿野子便现身在那座小镇的车站里。
打算逃走的将悟差点发生车祸,所幸被心乃枝救了 一命。失去意识的将悟被救护车载往医院救治。
「鹿野子伯母好像直到最后一刻仍在犹豫是否要说出真相的样子。」
「是因为连我都发现自己的生父另有其人,她才痛下决心的吗……」
将悟整个人瘫靠在椅子上,眺望着在远处嬉戏玩乐的亲子。
「还记得我在小学的时候,还是很常跟爸爸玩假扮英雄的游戏哪。爸爸他总是演反派的角色。」
将悟一边回忆往事一边说道。
「爸爸出差回来之后,都会送我他在当地购买的玩具,然后一边吃外国的点心,一边听他谈在大海另一头的国家的趣闻……」
说着说着,将悟的胸口忽然感到苦闷。彷佛有什么东西从心头涌出般。
在世界各地奔波,令人仰慕的父亲;留下『妹妹』之谜,撒手人寰的父亲。
以及露出背地里的那一面,令人憎恨的父亲……
曾为将悟带来五味杂陈情感的熊五郎,如今在将悟的心中迅速缩小。留在将悟心头的,不是对他的仰慕,也不是怨恨。只有惆怅与哀伤。
无论用再多的言语弥补、再怎么声称将悟是自己的亲儿子,将悟跟熊五郎没有血缘关系仍是不争的事实。这个身体并不是爸爸授予的。
「长大后,我慢慢可以了解爸爸每天都在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鹿野子和熊五郎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或许也是各有各的烦恼吧。明白这点的将悟对父母并没有怨恨的心情。
不过那些风风雨雨终究都是爸妈之间的故事。填补不了将悟内心的空缺。
「我……我一直都梦想成为跟爸爸一样的大人……得知爸爸在遗书里指名我继任社长时,甚至还很开心自己终于能追上爸爸,连他去世时的悲伤都差点被我抛到脑后……」
将悟控制不住发热的眼眶,泪水如泉涌般滚滚落下。
心乃枝轻捧他的脸颊,让他偎在自己的肩膀。
「呜……呜呜……」
将悟把脸庞靠在心乃枝的肩膀,不停哭泣。
他也不晓得自己在伤心什么,但心中就是充满了难过的感觉。
「将悟同学。」
心乃枝温柔地抚摸将悟的头,开口说道:
「将悟同学只属于这个地方。就算找遍全世界,也只有在这里才找得到愿意温暖我的身心的将悟同学。」
「呜呜……呜……」
「因为我是将悟同学你的家人啊。」
心乃枝只是耐心地陪在泣不成声的将悟身旁,给他温柔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