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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第19节(2 / 2)


  “看到了。”他简略回答。

  她读女校前,曾因哥哥外派的缘故,跟着去南洋读了两年书。当时国内没有男女同校,就算女校的先生教书也须找年老的,授课还要垂下个帘子,隔开老先生和女学生。她在南洋头次体味到男女同校,也头次见校舍外的男男女女们谈感情时的热情。

  常能见一对男女站得无比近,有千万次的机会能搂到一起,却不动。

  同舍的人讲,真抱上就没大意思了,要的就是这要抱未抱时,彼此猜着对方的心思,等着,磨着耐心。

  ……

  他低头,看到她耳朵慢慢变红,或是严格来说,是一离近就开始红了。

  门外女孩子们的笑声,让他们回了现实。谢骛清先挪开步子,拉开门。

  何未立刻转身,背对着他回了书房。

  她到书房坐定,总觉被波斯猫挠着脚背似的,坐立不安,低头瞥自己的脚背,不过是洒开来的裙摆轻荡在脚面上……明明什么都没做,比做了还让人心里乱。

  等邓元初诊脉完,谢骛清才慢悠悠地进了书房,似什么都没发生,在邓元初问他去何处了,回了句:“出去吹了会儿风。”

  我这吹了一早上风排队领粥刚暖和过来,你这就热上了?邓元初忍着没说。

  老中医留下两张方子,以问诊顺序在左上角标了甲、乙二字区分。何未送人出院子,老人家低声叮嘱她,第二位受过不少的内外伤,须细心调理,最好每月来诊脉,随时调整药方。

  “也不必每月,他很快就要走了。”何未轻声答。

  等谢骛清他们走了,她才记起早上领的腊八粥还在厢房里用小火煨着。

  真是顾头不顾尾,只想着诊脉了。

  她不知谢骛清今夜是否要回六国饭店,对均姜吩咐说:“等我晚上回来,打个电话问他在何处,再送过去。”

  临出门,她去了二叔的东院儿等着。

  今日何知行难得要莲房准备了深灰色的西装,莲房给他里里外外整理着,两指捏着袖口的折痕检查是否烫得到位。最后,莲房特意折叠好了一方深蓝色帕子,在西装口袋里塞好。

  “莲房脸红了。”候在一旁的均姜轻声对何未说。

  “二叔已算美人迟暮了,他读书时可是大学堂的一景,”何未不无骄傲,轻声回说,“哥哥够得上君子如玉这四字了吧?刚过继那阵子,二叔领他出去,人家问这是谁,说是何二的儿子,那人就摇头说,不及当年何二之六七。”

  何知行目不明,耳却聪,摇头苦笑,望了她们这处一眼。

  宴席开在前门外的泰丰楼。

  自同治年间,这里就是官员和商贾名流的宴客之地,梨园界的宴席也多摆在此处。楼虽只有二层,内里却自有乾坤,大小房间有上百间,可设多宴。

  何未想着何家的女眷喜穿袄裙,不想让人误解自己迁就他们,特意换了日常穿的深领软缎长裙赴宴。她一进泰丰楼,解下大衣,被均姜在肩上系了个貂绒披肩保暖,慢了半步跟着何知行往里头走。

  没走半程,她觉奇怪,问身边的均姜:“你有没有发现,今日各省军官额外多?”

  那些大小军阀们为突显权势,军装没有重样的。谢骛清是沿袭了昔日反袁主力的护国军军装式样,而别省的军官各有不同。

  “你进门时,没看到吗?”何知行在前面,笑着问身后的她。

  “看到什么?”

  “宴客的牌子。”何知行答。

  一般承办酒席,楼里都要在进门的玄关立面红底金字的宴客牌,写明今日有几家几席,主人家姓甚名谁。她平日还留心看几眼,今日不想看到何家名字,便没去看。

  难道今日还有别家酒宴?

  “有个军官学校的同学会,邓元初的名字在头一个,想必是牵头的。”何知行又说。

  何至于这样巧?

  “何至于这样巧?”二叔似摸到她的脉,说出她心中所想。

  何未努力找着合理的解释:“邓元初在外多年,回来想见老同学是人之常情。泰丰楼又是有名的宴客之地,选这里也算正常。只是……日子巧了些。”

  说完,她控不住地往另一处瞧。

  那边宴客的地方被屏风连成墙,隔开了,除了往来端菜的人,不见里边主人。

  何知行微微顿足。

  她收回心思,见何召两家宴席屏风外等着的是召应恪。

  “何叔叔。”召应恪温声道。

  何知行微笑着略一颔首,留下两人,先进去了。

  何未在这一点上始终感激召家大公子,从始至终他对何家二房的态度都端得极稳,无论对内对外,待何知行都是晚辈的恭敬态度。所以她对召应恪也始终客客气气。

  “稍后恐有一场不欢而散的闹剧,”召应恪低声说,“我怕闹到散了见不到你,便等在此处,想说……”

  “想说当日错怪了我,如今知道犯了错,要道歉,”何未轻声接话,“是这些吗?”

  她抬头,让召应恪看到自己完完整整的一张不带怨怼的面和含笑的眼:“我们从小认识,你该知道,我是最不记仇的人。”

  召应恪凝着她,慢慢地说:“是,我知道。”

  她和召应恪的关系复杂得很。他不止是哥哥托付的良人,还承载了何未对过去的许多回忆。何未不想在今夜这种两家都在的时候,和他在此处沉默相对,被人瞧见不知要说什么。

  她正想找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带过去。

  说话的欲望,止步于……看到谢骛清的那一眼。

  他高瘦的身影距两人至少有二三十步,远到她根本看不到他面上的细微神情变化,却有种和旧情人偶遇在荒郊野庙外,聊了两句中华大地皎皎明月,竟被当头一道破空闪电夹带的瓢泼大雨浇了个透心凉后回到家,浑身湿透地一点灯,意中人正靠在床边瞅着自己的……那种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心虚得要命的……复杂感触。